这几年,陪年幼的孩子去国外读书的妈妈越来越多。“孟母三迁”的目的原本在于孩子的教育,只是少有人关注到妈妈本身。在海外,究竟一共有多少陪读妈妈,虽然暂无官方统计,但我们可以从搜到资料来看,这是一个绝对庞大而隐秘的群体。这些妈妈们都在海外过着怎样的生活?一起来看看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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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陪读妈妈”这一术语最早来自于新加坡。2000年前后,由于新加坡放宽政策,大量来自大陆的妈妈涌入当地,她们被称为péidú māmā。根据新加坡移民与关卡局(ICA) 的记录表明,仅在2005年,新加坡就聚集了6800名中国陪读妈妈。
加拿大、美国,以及这几年火起来的泰国,更是聚集了大量小留学生和他们的家长。
有民间陪读群体组织统计,“历年在加拿大的陪读家长累计达到6 万人”;在美国,数以万计的陪读家长们拿着旅游签证,生活在美国的各个小镇;在泰国,有家长告诉我们,“普吉岛UWC今年来了150名新生,其中有一半是中国小孩。”
低价值感、语言、融入、夫妻长久分居...这只是冰山表面,真正潜入海底,走入陪读妈妈们的生活,你会感受到她们脆弱也伟大。
01.
妈妈们的“出走”
房子掩映在一片青山绿水之中。
推开门,往屋后走,映入眼帘的是错落的山脉与湖泊, 景色怡人。
在女儿木木坐校车去学校后,盈珊每天习惯来到这里散步,人围着湖泊走,肺里吞吐着新鲜的空气。
几年前,盈珊生了一场大病,美国康州小镇的生活不同于大都市的喧哗,但有助于身体的疗愈。
时光飞逝,今年是盈珊在美国陪读的第四个年头,女儿在家附近的一所私立学校读九年级,每年学费4万多美金。
盈珊算过一笔账,学费加上所有生活支出,母女俩每年的花费要七十到八十万,“我们是卖了杭州一套房出来的。”
回溯四年前的“出走”缘由,盈珊仍旧记忆清晰。关键是学校的教育理念让盈珊备受压力,也心灰意冷。
那时,木木正在杭州一所公办学校读5年级,木木从小没有上过学科类补习班,但画画、溜冰之类的兴趣班倒是上过不少,这在学校老师看来是“另类”的,为此,老师还曾专门找到盈珊,旁敲侧击说盈珊“心大”,别的孩子至少上一门语数外补习班是标配。
木木是性格内向的小孩,在学校遭遇了不开心的事情她会“憋”着。一次,还是通过其他家长的转述,盈珊才知道女儿在学校又遭遇了批评与羞辱。
此前有一次,盈珊在埃及出差,因为机会难得,她想带木木去埃及博物馆看看,在盈珊看来,“5天的埃及博物馆之旅是比在学校上5天艺术课,更有价值的事情”,无奈,老师死活不肯批假。
从埃及回来后,盈珊提前给女儿做心理建设,“有得就有失,你看了很多很好的风景,那么你旷课被老师批评也是正常的。”
一语成谶。女儿旷课5天,在学校被批评了5次,“而且是很厉害的那种”,盈珊知道这对性格胆小的女儿会造成无形的心理伤害,但也只能心疼。
木木的机器人玩得很好,那件事后隔了一个星期,木木和其他几个小朋友代表学校去参加比赛,还拿了个二等奖回来,以为这一次会得到老师的表扬,没想到,回来之后再一次遭遇批评,理由是,虽然大人跟老师请了假,但是木木本人没跟老师请假。
“冰冻一尺,非一日之寒",木木还被学校的艺术社团除名过,理由是没有参加学校举办的比赛,“那一次是因为有私事,而且提前跟老师解释过了,她那么喜欢画画,直接被kick out ,这种行为很伤人心”,盈珊说。
原本的规划是送木木出国读美高,但那会已经对学校没有了一丝留念。紧接着,木木很快拿到了康州这所私校的offer,申请过程比想象中顺遂很多。
木木没有上过英语补习班,只会说简单的"what's this ,what's that",面试不到10分钟就结束了。针对家长的面试,盈珊倒是因为口语流利,和面试官对谈了半个小时之久。盈珊的经验是,对于低龄赴美留学的孩子,英语能力考核并没有那么严格。
将规划提前的还有成都妈妈Mia。
在Mia的原有计划里,她是准备让女儿萱萱读本科时再出来,但现在真的有点“卷不动”了。
因为运气好,小升初时,萱萱通过摇号进入了成都这所排名数一数二的外国语学校,“要不是摇号政策,按照萱萱的成绩,估计很难进入这所学校。”
萱萱是住校的,每天早上6:30就要起床,吃完早饭后开始连轴转,到晚上10:30才熄灯,“一天除了吃饭就是学习”。
即将到来的中考也让萱萱倍感压力,即便萱萱学习卖力,但以她的成绩其实很难直升本校高中。加上萱萱从小很喜欢画画,梦想是成为艺术家,但是脑袋每天深埋于试卷与习题,根本就抽不出时间去学画画。
学校老师还喜欢打压式教育,这与萱萱在家接受的鼓励式教育截然不同,渐渐地,她对学习这件事越来越被动和不开心。
所以,当有一位朋友提出现在就可以去加拿大读中学时,萱萱犹如抓到了“救命稻草”。
两个多月以前,萱萱和Mia先后来到温哥华,萱萱属于“社牛型”的孩子,很快便和这里的同学打成一片。反倒是大人,经历了不少“阵痛”,而且这种“阵痛”还在持续着。
Mia说,出国之后才明白,“国外的月亮还不一定真是圆的”。
Mia和女儿萱萱
02.
经济账本
对于大多数普通中产,留学费用是一笔不小的支出。
由租房、学费、吃穿行构成的经济账单,就像滴在水里的墨汁,把生活里不安全感,富有张力性地晕染开来。
在国内时,很多陪读妈妈们都有着不错的工作,经济独立,关注的主题是如何“开源”,如何挣钱,但来到海外,因为失去工作,“开源”变成了“节流”。
Mia和另外一个陪读妈妈合租在女儿学校附近的联排house里,房租她每个月平摊6000块。萱萱在温哥华就读的是公校,每年学费接近8万人民币,“如果选择读私校,学费每年20万到40万不等。”
Mia算过账,如果母女俩啥都不买,只算最基本的开销,一年最少30万起步。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,这种“吃老本”的生活,时常让Mia感到焦虑。“爸爸一个人在国内赚钱,加上疫情对生意也有影响,压力还是蛮大的。”
回忆起在成都时,一家人衣食无忧,但在温哥华“感觉一下子变成了贫民”。最具象的例子是,在成都吃一顿火锅,人均一两百就可以吃到很好的,但在温哥华,母女俩随便吃一顿火锅就得七八百。好在小镇附近有不少中国超市,各种成都食材都可以买到,在国内不会做饭的Mia,如今已经烧得了一手好菜。
不同于加拿大,美国没有公校低龄留学的概念,因此国际生们只能选择收费不菲的私校。但是来美四年,盈珊关注到了不少“灰色地带”。
比如,有些公校也会招收国际生,虽然官方规定,有美国身份的小孩才能进入公校就读,但公校也追求生源的多样性,“即便公校真招了国际生,也没人来管你。”
此外,不像其它国家,美国官方也没有“陪读”的概念,和其他陪读家长一样,盈珊赴美拿的是旅游签证,但这种签证规定,每年在美国的登陆时间不能超过半年。
因为有时长限制,有些陪读家庭,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家四口轮流接力陪读,但盈珊“闯荡”多年的经验是,美国海关没有那么较真,“入关时,坦坦荡荡地说陪读,他们还是会人性化地对待你,尤其是当你的小孩还很小的时候。”
但也有险些“翻车”的时候。
有一次,盈珊从墨西哥入境波士顿海关,被海关人员“逮住了”,盈珊说一口流利的英文,他们怀疑盈珊是想赴美打工。在双方“argue”了近一个小时后,最后海关的“头头”出面了,在知道缘由后,他对拦截盈珊的下属说,“这就是一个陪读妈妈,你们拦她干什么”,接着就给盈珊敲了6个月的章。
在美生活,盈珊同样在吃“老本”。她的节流方式是,“生活回到极简时代,非打折不购买”。
记得初来乍到时,盈珊和女儿去宜家添置家具。母女俩把书桌、柜子、床,一样样运回家,全部都要自己安装。
人力安装一张床的费用是100刀,为了省钱,盈珊亲自动手。那张床做工复杂,在前后经过15个小时的埋头“苦干”后,床终于组装好了,但当时面对组装好的床,盈珊躺在地板上,没有一丝成就感,“拼完后,整个人就崩溃了。”
中美7倍汇率差,1分钱要掰成7份花,盈珊见到过有陪读妈妈为了减轻经济负担,在美国中餐馆打黑工。
没有多么“苦大仇深”的经历,另外一位成都妈妈Emily,4年前带着当时还在读小学5年级的儿子来到泰国普吉岛,儿子就读学校是普吉岛UWC。
虽然学费一年十几万,对比国内动辄二三十万起步的双语学校要便宜不少,但是母子俩在普吉岛生活的成本“如果加上学费,每年至少得50万人民币起步,有时候得往60万走。”
Emily形容自己过的是普通生活,没有特别奢侈,也没有特别节省,针对媒体报道的送孩子到泰国读国际学校便宜,Emily说,“还得自己亲自来感受。”
当然,也分城市,普吉岛作为旅游城市,消费甚至超过首都曼谷。
原本,Emily住在一个特别漂亮的房子里,每个月房租55000泰铢(折合人民币将近1万1),但是由于国外已经恢复正常,不再受疫情影响,再加上俄乌战争,前段时间,全球各地的游客“涌入”普吉岛,导致她所居住的小区一夜之间房价暴涨。“已经刷新了我的认知,涨了三倍,还供不应求。”
Emily原来的居住的房子也涨价到了两三万,“已经到了不可能再承受的价格”。今年,Emily带着儿子大包小包地搬家,现在居住的房子推开窗,就可以遥望大海,每个月3万泰铢(折合人民币5900)。
03.
“有些妈妈真的就抑郁了”
抛下国内的工作和生活,Emily不止一次后悔过。
在Emily的价值排序里,家人关系大于一切,一家人团团圆圆是最重要的。
Emily记得第一次带着儿子来UWC访校时,儿子喜欢得不得了,出于儿子的教育和先生的强烈提议,Emily这才辞掉工作,和先生分隔两地,成为一名陪读妈妈。
学画画、学英语、做手工、健身,Emily尽量把每天的日程表安排得满满当当。但从心理上完全接受和适应泰国的生活,Emily花了一年之久。
事实上,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,Emily有想过让儿子转回成都的双语学校,但成都资源有限,看了一圈,没有特别满意的。
不过,Emily马上就要“上岸”了,用Emily的话来说,“儿子已经大了,终于不用陪读了”。儿子拿到了加拿大一所寄宿高中的offer,学费一年40万,明年正式飞往加拿大读书。
即将“解放”的还有妈妈Mia,Mia戏称自己是“陪读失败了”。Mia准备明年就回成都,这原本并不在Mia的规划中。
在Mia的原有规划里,她打算申请学签,一旦拿到学签,只用大人交学费,女儿萱萱就不用交学费了。Mia想要读的专业是幼教,每年学费10万人民币,只用读一年半到两年,毕业后就可以申请转工签(家长持有工签,小孩就读公校同样免费),工作两年,就可以申请移民。
这条“利好”政策近年来吸引了不少中国中产前来,Mia也关注到不止是华人家长,法国的、非洲的,全球各地的父母收到这边学校的录取offer后,带着孩子前来,子女可以免费就读公校,这一点很吸引人。
一切看起来很美好。
“好山好水好无聊”,Mia用“熬”来形容温哥华的生活。
Mia和萱萱生活的小镇很安静
人行走在温哥华小镇街道,有一种身处于中国三四线小县城的感觉,“很像去西藏路上经过的那种小郊县。”
在最开始还没有买车的时候,那是一段让Mia最觉得崩溃的日子。在谷歌地图上,开车显示明明只需要几分钟,但是她们坐公交要转三趟车,而且“这边的车半个小时一趟,一旦错过,就要在路边干等。”
在成都时,Mia有着不错的工作,业余生活,她喜欢玩剧本杀、唱K、吃火锅,每天生活得很热闹,身边朋友评价她,“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”,但来到温哥华,生活节奏全变了。
“没有价值感,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保姆。”
Mia身边有不少朋友告诉她,在这边生活很容易emo(抑郁),其中有一个朋友,父母已经拿到身份有一二十年了,但直到现在还没有过来,那位朋友告诉Mia,“一来温哥华就抑郁。”
Mia对这种描述,渐渐感同身受。
在头半个月,Mia也可以感受到萱萱闷闷不乐,亲子关系也没有像在国内时那么亲密。萱萱每天3点钟就放学,“两个人都没事做,天天守着”,青春期的女孩需要自己的空间。
萱萱和妈妈在温哥华Deer Lake公园
在国内时,萱萱就是一个非常独立的女孩,反而来到温哥华被迫成为一个“妈宝”,这种拧巴的生活状态让母女俩都觉得别扭。最终,她们决定,让萱萱找一个寄宿家庭,Mia明年不再陪读,在共识达成后,母女俩都松了一口气。
“如果你让我陪读4年,想想真的太可怕了”,Mia感叹说,但是“如果想要移民或者一家人都来加拿大,学签转工签倒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。”
04.
“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”
崩溃、抑郁、低价值感,这些复杂的情绪,盈珊也都经历过,但“就那样过来了。”
在语音通话时,盈珊告诉我,她马上要去看望一个朋友。那位朋友今年9月份过来陪读,现在被确诊为抑郁症,“她打算12月份回国,把孩子放在寄宿家庭,因为担心自己崩盘。”
早年,盈珊忙碌于工作,飞过20多个国家,鲜少有时间陪伴女儿。在五年前,拿到医生的诊断书时,盈珊下定决心要过一种新的生活。
对婚姻生活亦感到压抑,所以当女儿拿到入学Offer时,盈珊带着女儿几乎是"逃跑"似的来到美国。在康州生活,节奏变得很慢,但盈珊觉得自己有时好好陪伴女儿长大,这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。
记得有一天,木木回家对盈珊说,"我是不是学校最穷的"。
木木就读的学校,有不少富人家庭的孩子,其中,中国孩子喜欢炫富。有一段时间,这些孩子喜欢穿戴那些带有很大奢侈品Logo的衣服、鞋、包包。这种攀比行为被校长批评了一顿,对此学校还专门出台规矩,所有Logo不允许超过一定公分范围。
学校有一个年满18岁的孩子,要举办成人礼Party,平时这个女孩穿着很朴素。有两个中国孩子开始不愿意参加,觉得女孩每天穿着“就像从贫民窟出来一样”,但一伙人去了女孩家之后,发现女孩家有停机坪、网球场、马场,一伙人震惊了。
不止是孩子,中国富太太们也追求名牌,聚在一起聊天时,富太太们的交流主题是去奥特莱斯买包包,但对学习资源讳莫如深,不愿意分享,“大家都藏着掖着。”
还有一次,木木亲眼看到一个妈妈给自己的女儿买羽绒服,一千多刀一件,同样的款式,白粉黄三个颜色孩子挑选不出来,那个妈妈直接三件全买下来,木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。
每逢木木遇到类似的冲击,回到家,盈珊都会跟她交流分析,孩子的观念需要大人引导,这也是盈珊感受到陪读意义的时刻。盈珊不追求名牌,在她看来,国内400多买的羽绒服和名牌羽绒服并没有本质的区别,她也一直把这套消费理念传递给女儿,她告诉木木,“你可以买不同的款式,但是一样的羽绒服买三个颜色,这种消费行为就是不明智的。”
木木今年读九年级了,在学校,她遭遇过校园霸凌、友谊的破碎、自我的成长,但盈珊告诉女儿无论经历什么,“妈妈都在背后支持你”。让盈珊感到宽慰的是,此前性格内向,在课堂上习惯沉默不语的女儿,开始学会主动发言,遇到不公时学会“debate”,“壳正在慢慢打开”。
来到温哥华,萱萱感叹终于有时间画画以及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。萱萱喜欢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,她跟Mia讲过,“这里硬件设施不怎么好,但教育是真的好。”
不久前,Mia帮萱萱找到了一个寄宿家庭,每个月收费6500人民币,实地探访后,萱萱很是喜欢。
在离开温哥华前,Mia计划了很多旅行,看极光、到坎昆看海,尤其是想到明年就要回国了,Mia就觉得好开心,“回国好好挣钱,供她读书。”
正在画画的萱萱
如果一定要给即将出国陪读的家长们建议,Mia和盈珊都说了同一句话,“得语言者得天下”。
盈珊见到过,有些陪读妈妈来了美国很多年,出门还要随身携带翻译机,“英语不需要非常好,但要敢于开口表达,哪怕说得慢一点。”
保持好奇心同样重要。
家附近的耶鲁美术馆,盈珊去过五次,盈珊还总喜欢去不同的景点,打卡不同的美食,盈珊说自己是“always try something new”,总而言之,“陪读只是一个副角色”,也不要觉得陪读是“牺牲”,这会让小孩大人都会有压力。
“你要有自己的生活”,盈珊说。